在一九八九年的春季,我還在美國念博士班,忽然從國內傳來鄭南榕引火自焚的消息。當時,我們在俄亥俄州立大學的台灣同學會寫了一封信,表達無限的羞愧。記得聽過來自島內的政治人物演講,調侃有人一天到晚說要自焚,然而,鄭南榕畢竟做到了。當年暑假,葉菊蘭到美國參加台灣同鄉會中西部的夏令營,特別跟主辦單位說希望見到哥城的台灣留學生,我們感到相當榮幸,一群人開車北上,見了面,卻不知道說什麼才好。
在出國唸書之前,並沒有唸過鄭南榕的文章。有一回,朋友航空寄來一箱黨外雜誌,其中有一系列是以紅色為邊的刊物,相當醒目、卻又突兀,乍看之下,還以為是台灣版的時代周刊,原來就是鄭南榕創辦『自由時代』,週刊名稱大同小異,很奇怪的是竟然連號;原來,這是為了應付國民政府的查禁所想出來的步數。朋友推薦一定要好好地讀,我有點狐疑,因為這樣的作法像是學自早期的茶店仔,雖是巧思、卻又旁門走道。
在海外待過的台灣人都有經驗,國民黨滲透台灣人的社團無所不用其極,而且為了取得大家的信任而吸收,言行特別激烈。記得金美齡當年在日本自動要求加入台灣青年社(台獨聯盟的日本本部),當時的委員長黃昭堂等一開頭還是懷疑是否國府派來臥底的。我自己在唸大學跟退伍後胡亂寫稿投黨外雜誌,偶而會被接受刊登,然而,就是不受『八十年代』、跟『亞洲人』青睞;迄今,我還沒有機會請教康寧祥先生瞭解,不過,在那風聲鶴唳的年代,這是可以理解的。
不管是言論自由、台灣獨立、或刊登許世楷的『台灣憲法草案』,鄭南榕的主張是百分之百符合台獨運動的推展,尤其是在島內更不簡單。然而,當時民進黨已經成立,鄭南榕採取衝撞的方式挑戰,難免讓人擔心是否會分散力量,也因此,同路人多少有一些疑點。多年後,我自己在地下電台批判民進黨,最後被切斷麥克風收場,可以體會到不從眾是很困難的。從陳水扁到蔡英文政府,作為台獨推動者,我對於民進黨有殷切的期待,苦口婆心,難免謗言加身。
鄭南榕的尊翁是日本時代遷移台灣的福州人,根據自己的描述,在宜蘭長大的過程,因為被視為外省人而飽受歧視。從台灣漢人的移民史來看,來自中國福建的先民不外漳州、或泉州,講的是閩南語,而福州人來得比較晚,福州話屬於閩北語系,並不相通。儘管如此,除非出身眷村,福州人在台灣大致融於台灣社會,從事廚師、裁縫師、及理髮師等三刀行業,因此,除非是戰後跟國民黨來的,福州人跟大家打成一片,令人納悶為何他會被當作外省人?他的認同又是如何塑造的?
台聯黨主席劉一德大學時代就認識,參加異議社團大學論壇社,當時就是我們這群異端當中最特立獨行的。不知道是否因為芋頭蕃薯,他認為自己必須比其他本省人更努力?不禁想起愛爾蘭的獨立運動,原本是天主教徒支持獨立、基督教徒支持統一,然而,從十八世紀開始,不少基督教徒雖然不會講愛爾蘭語,卻是強烈的愛爾蘭民族主義者,包括詩人葉慈。
總之,儘管鄭南榕殉道的四月七日被訂為言論自由日,不管是言論自由、還是台灣獨立,依然令人無限羞愧。